黃世宜
我所讀過的二二八資料,印象最深的,不是死者的人數,而是活人的恐懼。
那並不止於一九四七年,而是延續到今天。
我只記得,吳濁流曾經寫過,他說他有一陣子,怕寫的稿子被發現,把草稿藏在自己家的米缸裡。然後,他的小說,寫到二二八,就沒有勇氣再繼續寫下去了。
他活下來了,但心也死了。
就這樣,台灣人曾經火熱的心,因為恐懼,靜靜埋在一九四七年以後的米缸裡。
看看台灣文學史、美學史、哲學史,在二二八事件以後,就像一個巨大的地震陷落,從此走上了一個缺乏自信的斷層。有些人會說,二二八不過是一個歷史事件,只不過是一個政治事件,但活人的恐懼,這一些我們所看不到的影響,卻透過了一代一代的耳語教訓,滲透到各種文化層面,直到今天。
為什麼薪資福利制度保障不需要大腦創意的公務人員?為什麼整個社會勞工制度尊卑分明言必稱努力和諧?為什麼教育內容傾向填鴨制式不斷考試?為什麼我們被畫在大大小小的圈子裡不能走出去?我們被教育「政治是危險的」、「政治歸政治,經濟歸經濟,先拼經濟再說」這樣的集體政治恐懼,難道不是從當年的米缸這樣一代一代傳下來,深入人心的嗎?
歐洲的銅像,紀念的是那些曾經帶給人美好情感的音樂家,文學家,哲學家,是那一些讓我們心裡感到安慰,溫暖,自由,釋放的藝術家。可是,我們紀念了什麼?我們崇拜的是一個帶給我們太多恐懼的人。而這一個恐怖的故事,還並沒有結束。
死的人有多少我不知道。但是我知道,活著的人還並不自由。
補記:
其實我寫這一篇文章是希望大家別忘了內心的恐懼與缺乏自信。這一些恐懼和缺乏自信很難用數據衡量,但我們都很清楚它們就在那裡。
多少這個版上的人因為關心政治、不滿社會,被家裡長輩念過了?
家裡長輩,包括我們自己,其實也是二二八受害者。活著的人,往往比死去的人更痛苦。